吾妻明玄

【91days】多年之后

　　那一枪放偏之后，尼禄从未想过重逢。
　　
　　他一个人驾车漫无目的的行驶在空旷的绿色平原上，身边只有那罐菠萝罐头陪着，直到那玩意儿也一并进到他肚子之后——漫长的寂静里，他开始有了饥饿的反应。
　　
　　这时候才思考起来，要怎么开始往后的日子？还要不要开始往后的日子？
　　
　　枪声砰地响起，汽车尾的黑色外壳陷成一个个规则不一的凹洞。
　　
　　“妈的。”他咒骂一声，才开始意识到，这辆车只要还在美国，他就不会安全。
　　
　　那帮人会找到自己，要是他死了最好，要是他活着，那帮人准弄死他再回去交差。
　　
　　逃亡的过程令他迸出对生的渴望。
　　
　　逃脱的代价是一只眼睛和一条腿，但他没死已是万幸了。
　　
　　从美国脱身之后，他去了国外。那里没有人在意尼禄是不是叫尼禄，那里也不禁酒，只要你有钱，想喝多少就有多少。
　　
　　但酒总让他想起那个男人，因此他每喝一口酒，心里总要拧一下。
　　
　　酒是什么好东西吗？会让他疤伤复发，会让他想起父亲，弟弟，家族，Lawless的一切，包括安杰罗。
　　
　　尼禄在异国乡下一家酒馆里谋生，过了几年，听说美国新法废除了禁酒令，但他不再留恋过去的一切，听到这消息的时候，他甚至没抬一下眼皮。
　　
　　直到禁酒法废除整整十五年，他才重新踏上归家的旅途。
　　
　　他在一个南部城市的郊外开了一家酒馆，他亲自运回自己的货，他尝过每一种，都没有当年克鲁迪奥那小子酿的味道。
　　
　　尼禄带上黑色的单边眼罩，这伤疤让他想起往事，酒的味道又让他想起了那个男人。
　　
　　因为客人不多，他这时正瘸着腿站在吧台前无所事事。
　　
　　大概过去二十几分钟，他的目光被门口的男人吸引。
　　
　　男人穿着黑色的风衣，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，黑发，棕眼，没戴帽子，眼角布着淡淡的皱纹。
　　
　　男人一眼就可望到吧台后的置酒柜最顶层，整齐摆放着一排菠萝罐头。
　　
　　尼禄正等着男人的需求吩咐。
　　
　　“我要一杯酒。”男人开口，声音里夹杂着轻微的鼻音。
　　
　　“一杯什么酒？”尼禄应声问。
　　
　　“什么酒？”男人反问。
　　
　　“对，什么酒，你要什么酒？”尼禄耐心道。
　　
　　“蛋酒，”男人坐在吧台前，又重复一遍，“一杯蛋酒。”
　　
　　“蛋酒？”尼禄眯起眼睛笑笑，一边打量着男人。
　　
　　“很抱歉，本店不卖这种小孩子过家家才喝的酒。”他已经认出了眼前的男人。
　　
　　“过家家？”男人盯着尼禄那只灰暗的眼睛，“亏你还有一只眼睛帮你看得见。”
　　
　　“没死当然是很好的。”尼禄转身，身后的酒柜上拿出一瓶酒。
　　
　　“简直捡了大便宜。”男人说。
　　
　　“不如你捡的便宜大。”尼禄开始往杯子里放冰块，他的神情又恢复成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。
　　
　　尼禄把盛有冰块的酒杯放在男人身前，往里倒酒。
　　
　　男人看着杯子里的酒一点点往上溢，直到微小的酒浪不再动弹，才端起杯子，送到嘴边。
　　
　　“不怕我下点药吗？”尼禄又拿出一只杯子，没加冰块，满上了酒。
　　
　　“现在开酒馆的都这么无视法律吗？”男人一口喝下一大半，“不怎么样。”
　　
　　“好酒当然也有，”尼禄晃荡着酒杯，酒水从杯中溅出几滴，沾在他指尖，“看你也不像喝得起的样子。”
　　
　　男人露出一个狡黠的笑，嘴角的皱纹也跟着暴露而出。
　　
　　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张折叠几次的纸张，递给尼禄：“我要你最好的酒。”
　　
　　尼禄垂眼瞥了瞥那双布满青筋的修长手指，提醒男人：“这可不是美元。”
　　
　　“也不是欧元。”男人说。
　　
　　“一张白纸。”尼禄说，“我不做这种亏本买卖。”
　　
　　男人把纸块放在吧台前，独自饮尽杯子里剩下的酒。
　　
　　他的唇角微湿，沾着残留的些许酒味。
　　
　　“我想喝克鲁迪奥的酒。”男人垂头说道，眼神也跟着暗淡下来，“顾客也应该都会喜欢的。”
　　
　　尼禄看了他一眼，这才伸手拾起那张纸块：“你以为我会酿酒吗？”
　　
　　“我也不会。”男人说。
　　
　　尼禄有些头疼：“我不可能明天就去学吧。”
　　
　　“那就后天去吧。”男人突然说出咄咄逼人的话语，“想想你酿成之后，会有多少美元进账。”
　　
　　“谢谢。”尼禄咬咬牙，把纸块打开来，确认了上面写的是克鲁迪奥的秘方之后，把纸块重新叠起来，塞进了口袋。
　　
　　尼禄喝了一口酒，重重放下酒杯。
　　
　　半晌，他才说：“我是为了安杰罗的缅怀。”
　　
　　“那安杰罗可以住下来缅怀吗？”男人嘴角扬了扬。
　　
　　尼禄睁大一只眼睛来：“当然。”
　　
　　端起杯中的残酒，一饮而尽。